自闭人士表达的经历: 迷失在地球上
自闭人士表达的经历: 迷失在地球上
人们一般认为自闭症是一种社交障碍,自闭症人士的主要问题是与人沟通和建立人际关系。实际上,社交能力的欠缺只是自闭症的一个方面。我不仅仅迷失在人的社会里,也迷失在时间、空间、和实体世界里。
我觉得自己的躯体就像一个潜水机器人,在海底探索着这个外星世界。真实的我站在一个很 远的地方俯视着,好像是从一艘船上控制着这个机器人。每当我回忆往事时,我总是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审视着生活里发生过的事情,审视着自己。我从来没有 作为我自己来看这个世界。我不在‘我自己’里面。
我不知道我有一个躯体。我的手不属于我,我不知道我有脚。如果不用眼睛看,我就不知道我身体的各个部分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怎样去控制它。不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用眼睛来辅助我的动作,而不能依赖”感觉“。我所有的动作因此而变得迟缓。由于不能感觉到身体的各个部分,意外事故层出不穷。因此,别人总是指责我太慢太笨。
我也不能将身体的各个部分与它们的名称联系起来。所以,当别人要求我在唱歌时张开或闭上嘴巴时,我无法将这个口头指令与身体相应部分的运动联系起来。结果,在参加学校合唱团仅一个星期之后,我就被莫名其妙地开除了。幸运的是,我妈妈教会了我在谈话时看着对方。每次她和我说话时,她都会用手将我的头 搬向她的方向。只有将一个指令和相应的躯体运动结合起来,我才能理解这个指令。可是,这并不能帮助我将肺里的痰排出,因为没有人能操纵我的喉咙和肺部的肌肉来教我吐痰,所以我只有通过剧烈的咳嗽把痰吐出来。
妈妈常常抱怨我在还没生病时没告诉她我感觉不舒服,但嗓子发炎或肚子疼之前我从来没有预感,又怎么能告诉她?我也对冷热不太理睬,因为我不感觉身体不适。我走路的姿势奇怪,因为我必须自己创造移动身体的方式,而无法依赖直觉。由于我不知道如何使身体自然地放松,我的姿态就像一段木头一样僵硬。
我常常不能理解老师的话。有时候老师的话突然变成一种熟悉但是无法听懂的'外国语'。但因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问题 ,我只知道同学们总是神秘地知道明天该带什么东西上艺术课,或者今天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除非老师把吩咐写在黑板上,否则我可能听不进。
我的眼睛可以看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75赫兹以下的闪烁。这种闪烁像一池晃荡的水,有一条光亮的白线迅速地从屏幕的底部窜到顶部(或者反过来)。我很诧异为什么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些闪烁。老式电视机也会发出高频噪音;如果有人在隔壁的屋子内开机,就算在静音状态下我也能知道电视机是开着的。
我只吃我称为‘安全型’的食物,即那些不会让我讨厌、并且不需要费力气就能吃到的食物。比方说,虾的味道就不敢恭维,剥起壳来也很麻烦。鱿鱼不论看上去还是吃起来都是怪怪的。果冻有一种奇怪的口感。久而久之,我学会了排斥一切没吃过的食品,因为这些食品很可能不合我的口味。
因为味觉差,我对好吃的东西不感兴趣,无法品尝出不同烹调的不同味道。在学校的餐厅吃饭,我总是选择一个便宜、有‘安全型’食品、并且排队的人最少的一个摊点买饭。我最恨吃带刺的鱼,因为我要花上一个小时才能把刺挑干净。边嚼食物边吐骨头简直就像中国戏剧里神秘的功夫表演,我根本无法学会。我的梦想是像植物一样靠光合作用生长,或是用插销给自己 充电,这样我就不用这样费事地去吃饭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空间里的位置,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三维空间。所有的物体在我看来都是平面的。我在脑子里想象一个东西时,也只能想成平面的。我无法应用直觉感应到以下的概念:
形状 |
物体内部和外部的三维结构 |
质地 |
物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比如粗糙还是光滑) |
品质 |
物体的重量 |
位置 |
从我的角度看,一个物体相对于其它物体在三维空间里的位置 |
物品极限反应 |
造成物品损害的压力的强度和类型。比如,塑料档夹被折过量将导致它撕裂或变形。 |
物品被动反应 |
物体与他人互动可能出现的状况。比如,如果有人经过桌子可能会不小心把桌子边缘的玻璃杯打翻,造成杯子摔得粉碎。 |
物品工具功能 |
物体被他人互动可能出现的状况。比如,如果要抬起一杯滚水,我们该握住杯的柄,而不是整个杯子。杯子的功能是装液体,柄的功能是保护我们的手不要被烫伤。 |
所以,即使是把水倒入杯子这样简单的动作,我也必须用眼睛来辅助。稍一分心,就会不是倒得太满,就是手的动作太大把水洒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对付未来事件,所以只能依赖于刻板的习惯和时间表。有了时间表,我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去经历一个个安排好的事情。[事情做完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能准备自己耐心地等待服从下一个命令。]如果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原来的‘预期’,我会感到极为不快。对我来说,将来就是过去的重复,只是我还没有经历而已。[我想,一般人要是看到自己的过去总是变来变去,也一#p#分页标题#e#定会感到不舒服的。] 尽管我可以通过钟表知道时间的流逝,我从来不知道我生活在时间里。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梦游,不知道到自己的存在。到了中学三年级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以后,我开始区别过去、现在、和将来。我的过去是以年代顺序而存在的。我的将来无法预料,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什么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更大。不 论是外星人入侵,还是恐怖分子用原子弹袭击新加坡,或者碰上一只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饥肠辘辘的老虎。这些情况在我看来与碰上一个阴雨天或流鼻涕都有同样可发生的可能性。
因此,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会有无法预知的事件发生,包括那些可能危及到我生命的事件。于是我就尽量地扩大自己的知识面,以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这些焦虑不仅在白天折磨我,晚上也同样如此。每天晚上,我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琢 磨着在每一种可能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怎样行动。
直到我的直觉恢复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走出了一个噩梦。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带着这样严重而隐蔽的障碍生活了这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