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小孩的幸福生活(1)--自闭症小孩的作息表
她每天早晨六点一刻醒来,在调到六点三十分的闹钟还没有突兀的响起的时候,把开关拨到OFF。塞上耳机,让激烈而吵闹的电子舞曲激活身体里的某些东西。 六点半的时候,她已经晃荡在灰色的大棉T-SHIRT里,走到客厅插上饮水机的插头。卫生间的瓷砖总是湿漉漉的,让人有不干净的感觉,她把水吸干,然后在磨砂柄的蓝色牙刷上挤满牙膏,漱口杯在开得很大的水流里冲了又冲,盛满清水,搁在她的左手边。刷牙的时候她喜欢看因为偏大而空荡荡垂下来的领口,看到自己小麦色的锁骨,她会笑。她喜欢自己的锁骨。她这样告诉他的时候,他说,NARCISSISM。 用温水洗脸的时候,会把脸深深的埋进水里,在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吐出一个又一个水泡,水里有很寂寞的声音。看着最后一盆洗脸水在白色的洗脸池里打着旋被吸下去的时候,她觉得头有一点点的晕,下巴上常常会有没有被吸干的水滴滴下来,滴在大理石的洗脸台上,冷冰冰的啪的一声。她觉得又好起来了。 喜欢在早晨用水果味的洗发水洗自己永远也留不长的碎发。每天都是这样,头发就变得很滑。左手轻轻的握住发梢,右手的手指轻轻缠绕,然后猛地一扯,感觉突然间的顺滑,而玻璃上会有细密的水滴。 依旧晃荡在很大的衣服里,这是一件185身高的男人穿的T-SHIRT,她可以用来当短裙,露出看上去硬硬的膝盖和皮肤光滑的小腿。她趿拉着一双硬塑料的黑色透明拖鞋,用健康的白皙脚趾,来来回回的踏出寂寞的声响,嗒嗒,嗒嗒嗒。她打开阳台的门,空气已经不再像上个月那样凛冽逼人。叠整齐被子,再铺平床单,再去客厅泡一杯放了九朵菊花的茶。这个数字,让她想到劫术和无常。 等着茶凉的时候,就去洗一个苹果。手指在光滑而红润的皮上反反复复的搓出咕嗞咕嗞的声响。她喜欢这声音,让她觉得干净,一尘不染。用力甩去苹果上的水珠,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削皮。有时候,削到一半,会注意到自己细细的苍白手腕上的青紫色血管。用刀在上边比划一下:“这样好吗?”她觉到一丝的冰凉,然后她微微的笑,继续削她的苹果。 吃完苹果的嘴里会有一点涩涩的味道,她用舌尖舔一舔自己的牙齿,感觉到了。热的菊花茶从嘴里一直流到胃。她觉得胃里有温热的抽搐。 还是很不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她喜欢整副骨架不坚定的晃荡在里面的感觉。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她喜欢的是一种还被宠着的感觉,还有,这衣服上的气息。那个人离开已经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但是气息不会离开的,只要你觉得它还在,它就很忠实。每个夜里,她缩在被子里的时候,仿佛还可以清晰的听见两个人的心跳,怦怦,怦怦…… 一点也不孤单。 她只是害怕,在深夜的时候。寂寞和回忆。 它们谋杀你。 但是你看不见对手。 先把手臂从很宽大的袖子里缩进来吧,两只手提住领口,轻轻的一拎,整个身子从温暖中蜕出来。 早晨的空气还是有一点凉的。 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从来不管阳台的门是关还是开。她在和昨天夜里的心跳告别,尽管整个身体都显得漫不经心。 只是不情愿。 必须换衣服,因为要出门买一天的食物。在住宅区门口的第三家小店,拉开冷藏柜的门,拿一盒950ML的牛奶,再从竹筐里抽一条法式长棍面包。一共七元八角钱。她把面包折一折,一份是下午的点心,一份是晚上的主食。刚烤出来的面包要放一段时间才可以吃,否则,胃里会胀胀的,会很痛。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她把仙人球拿到阳台上去见一见阳光,好像又大了一点,上边的刺已经变成了软软的毛。想伸手去摸,可是不敢。就蹲在那里看,手指偶尔掠过头发,干了。她站起来,腿会因为麻木而觉得站立困难。 她在九点一刻的时候出门。快毕业了,课程不是很多,老师管的也不是很紧,很多的人都在忙着找工作。找工作是很难的一件事吧,她好像并不是很着急,但是她害怕。 她叫荻,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城市,一个人。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的时候,喜欢四处地看一看,其实,很多的时候也只是眼睛向稍稍远一点的地方瞟一眼,或者,也就是久久地看一看。只是觉得有意思。觉得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都很有意思,他们说话很有意思,动作也是的,还有表情。他们的说话是很有节奏的,表情丰富,有一点点的夸张。是的,这里的人们喜欢夸张的感觉。喜欢眉飞色舞地向你描述一件事情,不管你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不重要,多么的微不足道和令人乏味。他们总是眉飞色舞地,竭尽全力地为你描述每一个细节。好像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好像每一件事情都是一场不小的历险。是的,这里的人们容易激动。在她经过每一个车站,每一个路口的时候,她会看见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她开始习以为常。 在她看来,他们不过是她的视线中的闯入者。更喜欢看的是路边的树木,地上的叶子,鸽子飞过时飘落的羽毛。学校里种了很多的梧桐树,在这样的一个季节,所有的叶子都是小而嫩,在阳光下就很像是透明的薄玉片。她想如果足够的安静,也许就真的可以听见它们在风里发出铿铿朗朗的声响。 她看见很好的阳光从叶片之间射下来,有一点点刺眼。不由自主的甩了甩头发,低下头来看见自己的影子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句话:“四月,是残酷的季节。”她看见自己深灰色的影子在水泥地上延伸。她想,如果迎着太阳站着的话,只要不回头,就不会看见灰色的影子了。可是,不可能总是迎着阳光的呀。还有,自己总是喜欢回头看。那段灰色的时光。 四月,残酷的季节。 我们在美丽的季节告别。但是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和自己灰色的影子告别。 不可能总是迎着阳光,不可能不回头。 上午九点三十几分的时候,闪过她脑子里的就是这样的话。 在上完上午的课程后,会到附近的小饭店吃饭。进门的时候,会和店主人微笑。 “香菇青菜和米饭?”老板娘总是很热情。 她点点头。然后在很靠里的位子坐下来,等着她的饭菜端上来。 她看见很多的人,顾客和店员,在经过墙壁上镶嵌的大镜子的时候,都会斜着眼睛看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有点偷偷摸摸的样子。她觉得好笑,人们总是这样的自恋。 在下午的课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会去附近的文具礼品店。她需要很多很厚的白纸和彩色铅笔。很久以前的时候,每个星期都会在这里买美丽的信纸。习惯了写信。在很多的下午和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摊开浅色的信纸,一笔一划的写。写很多很多的字,撑得一个信封满满的,贴很多张邮票。在每天去学校的路上,投在门口的邮筒里。信封落在邮筒里的声音是可以听得到的。这种声音让她觉得真实和放心。 可是现在用不着写信了。因为投递的方向已经消失。 她开始画画,在睡不着的时候。可是画着画着,手里的笔就会不听使唤,很用力很用力的在纸上划出一道道的深深的划痕。“你会不会痛?”她轻声的问,“放,你会不会痛?” 有时候,下午的课程结束的以后,会到最近的超市拎一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回家。经过蔬菜和粮食的货架时。她喜欢把手指深深的插进米里。她喜欢紧紧握住的感觉,她只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紧紧的握住,不松手,也就不会流失。 每天晚上,面对很大公寓,她喜欢洗完澡后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蜷着两条细细的腿,一刻不停的唱,自己和自己的游戏,永远都不会孤单。 有时候,会从房间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戴着耳机在黑暗的房间里跳,一下两下,三,四……会突然有砰的一声,太累了,跌坐在地板上,CD机从手里滑脱,砸在地板上。听见楼下阿姨的叫声,她撇撇嘴。 只是想听点声音。 这里太安静。 好像看见了《黑暗中的舞者》里的比.约克,在雪白的牢房里,感到寂静会把自己逼疯。 她看见她的耳朵贴在墙壁的通风口上,仿佛可以听见教堂里传来的赞美诗的声音,她跳下来,拿着牙刷,敲打着节拍,重复的喃喃的唱着歌舞剧里的台词。 公寓里太安静。 她看见她,数着数字迈向绞刑架,看见,女看守的皮鞋在平滑的地板上跺出一记一记的节拍。 一共一百零七步。 唱着歌被绞死。 “这是倒数第二支曲,小提琴还没有响起的时候,永远都不会结束了,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因为她永远都不能再唱。 荻喜欢在晚上看已经可以背下来的老片子。 在最后的黑屏前,开始戴上耳机跳来跳去。 跳不动了,就倒在床上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