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又几何
更新时间:2004-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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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想像,有一天站在云端看这个世界,也许一切都很轻。我突然想起妈妈,我想我要是可以站在云端我一定要先找到她
题记:我的生命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虽然残酷,却是真实。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是我惟一能够坚持的。
20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给了我温饱的生活,衣食无忧,但并不幸福。他们为了各自的事业可以没日没夜地工作,家对于他们只是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有时连饭店都不如。在饭店里吃饭时,他们还煞有介事地谈论饭店的环境,而在家里他们没有这个兴致。
我4岁以前白天被锁在家里,一个人。我常常趴在窗台上,看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4岁以后我被锁在幼儿园。对我而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我已经习惯以趴的姿势看我周围的一切。我仍然是一个人,尽管身边的小孩子大喊大叫嘻嘻哈哈。
在我9岁那年,我懂事了,因为爸爸和妈妈离了婚。他们都无法忍受对方对自己事业的不闻不问,而事业是他们的命他们的天。那天,我懂事了,我无法理解他们生我下来是为了什么。他们习惯了把我一个人锁在屋子里,招呼都不打就走。这么多年来,他们习惯了,可是我呢?他们可以因为对方的不闻不问而离婚,可是我呢?
我有太多不明白,可是我懂事了。
9岁的我,上小学五年级。我跟着爸爸生活。妈妈的离开并没有把他的心从实验室收回来,而且变本加厉了。他认为再没有人介意他工作到多晚了。他却不知道,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回家到睡着的我有多么孤单。
10岁那年,我学会了照顾自己的肚子。
爸爸整日泡在实验室是为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跟我说,尽管我很想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这么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感受。他总是说你不懂,很快就会好的。这一句“很快”让我等得痛彻心扉。
上初中的时候,爸爸把我塞进了一所寄宿学校,按月给我寄来生活费,不定期地来学校看望我。面对他百忙中抽出的空闲,我起初很兴奋,后来渐渐地厌倦了,干脆躲着他。他找不到我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呼喊:爸爸,你转过来呀,你转过来呀,你一回头就看见我了。因为我一直躲在他身后。
我在学校里是很孤独的,因为我习惯了孤独,尽管我不喜欢孤独,可是我不懂得怎样与人交流。我在日记本上写我想说的话,写来写去都是:爸爸,妈妈,家,我想你们……我的目光深深地陷在日记本里,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我胆战心惊地撕碎日记本,抓过镜子对自己扫视了足足10分钟。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我很痛苦。
自闭症。
这是我在一本心理治疗方面的书上看到的名词。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很亲切,答案很明显,我有自闭症。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解脱自己。为了摆脱孤独,我把周末都耗在电影院里,看那些欢呼阵阵的影片。有时候很陶醉,跟着剧情一起感动一起叹息,甚至流泪。可是后来,再也找不到激情,我又把时间毫不吝惜地花费在大街上,但是大街的喧嚣并不能感染给我一丁点儿的热情,我仍然感觉自己像个植物人一样沉闷。
有一次周末,我离开学校顺着街道向南一直走。我漫无目的地走,向南走。我不知道南方代表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专注于走路,朝一个方向走。公路上车辆很少,很静。公路两旁是稻田,葱绿的稻子放肆地生长,麻雀踩在稻穗上肆无忌惮地唱歌、争吵,忽而尖叫着成群结队地飞上稻草人的头顶,用锐利的嘴巴啄击稻草人的额头。
这是一个生长的时节,每个人都应该在成长。我抬头看着天,天很蓝,白云在我头顶晃悠晃悠,就是不肯落下来陪我一起走。我开始想像,有一天站在云端看这个世界,也许一切都很轻。我突然想起妈妈,我想我要是可以站在云端我一定要先找到她。可云端我是注定上不去了,那我还能够找到她吗?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我居然记不起她长什么模样?我的记忆好像被人刻意挖空了一段,关于她的那段。我只记得那一天早晨我早早地醒过来,可是已不见了妈妈。家里的大桌子上有她的照片,我以为我能够把她的模样刻在我心上,可是现在,我居然把她给忘记了。噢,我的妈妈!我把你忘记了,我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拖拉机轰隆隆的巨响,我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夕阳融在稻田里,麻雀的大队伍都已经飞回自己的暖巢,只剩下几只忘记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小雀在夕阳的余晖里追逐放荡。晚风带着寒意和灰沙吹在脸上,有点凉,有点痛,就像上次被宿舍管理员一巴掌掴在脸上。我有个重大的发现,已经黄昏了。我还有个更大的发现,这条路我已经走了7个小时,已经无法在学校关门之前回去。而且,我的肚子好饿。
我想我是喜欢上走路了,以至于走路的时候居然忘记了饥饿,而现在饥饿使我没有力气去考虑不回学校会受到什么惩处。这条路上一直没有什么人烟,只有几辆汽车和拖拉机经过,往回走不但找不到东西充饥,而且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往前的话,说不定会有人家可以给我一点东西吃。
我决定往前走,因为我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就算没有村落没有人家,稻田也可以作我的大床。不幸的是,稻田很快到了尽头,我只要走过前面小山岗的那道弯,稻田就成了历史。一面是稻穗可以充饥的诱惑,一面是对未知境况的寄托,我摸了摸肚子勒紧皮带,决定继续往前走。理由很简单:我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
在离开稻田的一瞬间,我伸手摘了一把稻穗。饥饿指使我的手把它们揉碎了往嘴里塞。生涩夹杂着苦味冲进我的喉管,稻子的绿壳化作一把尖锐的毒针刺在我的口腔和食道,每一次咀嚼都是一次自虐,我几次弯下腰要拔出这些绿色的毒针,但是辘辘的饥肠不容许我呕吐。在那个黄昏,我懂得了获得与付出之间必然有痛苦的过渡。
抛弃了稻田之后,公路变得起伏不定,我的视线被这些恼人的起伏阻断,我不停地跑上高坡,以为前面会有村落供我歇脚,但是这条公路只会叫我失望。精疲力竭之后我索性慢悠悠地晃荡。当然,走近高坡的时候我会加快速度往前冲,去看看前方有没有让我失望的荒凉。
南方初秋的黄昏还很漫长,在没有车辆的公路上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带着回家急切的叫唤,晚风徐徐不断地吹来,吹得小山包上的孤树哗哗作响,吹得疲累孤单的旅人更加疲惫更加孤单。我在那个迟迟不肯沉没的夕阳下盲目地行走,走得满身的凄楚,我想我不应该被饥饿打败的,但是我却有感觉自己正慢慢脱离身体,往上漂浮,漂浮,低头看见荒凉的大地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在踽踽独行。在他前方,是一片茫茫荒原。
就在月亮已经取代了太阳宣告夜晚已经来临的时刻,我终于看到前方有淡淡的炊烟升起,继而我闻到了空气中有一丝烟火味儿。我悲喜交加,又喊又叫慌乱地向前跑去。
火堆就在路边的茅屋里,旁边坐着一个老人正捡着树枝往火坑里塞。他身后是一块葱葱绿绿的瓜地,秋收的瓜正躺在地上等着我贪婪的眼光和口水……
第二天天未亮,我谢别了瓜农老大爷,走进我来时的方向。回到学校,班主任问我跑哪里去了,我说昨天生病了,在医院打针没来得及请假。她看了我一眼说,好好养病,下次记得先请假,说完就走了。
这一段不长但是难忘的旅程让我喜欢上行走的感觉。这也是我三年初中生活中惟一值得一说的事。那年,我12岁,初中二年级。
一年之后,我由于升学转入了另外一所中学,按照爸爸的意思,仍然是寄宿学校———反正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走的前一夜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很想和他住在一起,很想,三年来一直很想。三年以后,我不知道。
14岁的时候,我爱上了班里的一个女生,她不漂亮,但是她的眼睛很明亮,笑声很爽朗,能让我感到温暖。我爱上了她,爱得义无反顾,毫无保留。我对她说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说得非常认真,因为我以为她是惟一一个能够消除我孤独的人。她听了使劲地点头,说,海誓山盟!
一年后,我们分开了。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只知道我爱得辛苦,我耗费了我所有的诚意和耐心。也许我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是我在感情的路上很辛苦。于是我选择离开。
只要是人,在失恋之后都会有所表示,除非他没有真正爱过。我不愿借酒消愁,我决定一个人偷偷去西藏。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了西藏的神秘和苍茫,那雪山,那喇嘛庙,还有洁白的哈达。我决定去西藏,超度我的初恋,也许是最后的恋情。
15岁的我偷偷离开了学校,在桌上放了张假条说家里有事请假回家。我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向着拉萨的方向进发。进入西藏后在一个叫昌都的地方遇见了枫,一个比我大六岁的人,他和我的目的地一样:西藏。不同的是,他去西藏是为了遗忘,遗忘一段痛苦的恋情。他为了一句诺言,守候了五年,最最痛苦的是,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仍然一直守候,守候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他给我说他的故事,让我懂得了许多。在准备去拉萨的前夜,我的身体背叛了我,近40℃的高烧把我的意志摧垮了,我又开始很没骨气地想家,我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模样,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女人向我走来,走近了一看却是爸爸,我刚伸出手去,身后又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召唤我,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从大汗淋漓中醒来,看到枫站在我的床边,眼睛里布满了焦急,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死掉。因为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
第二天,我的高烧退了,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天,回忆我的成长历程。枫为了照顾我,耽搁了一天。最后他把不再坚持的我送上返程的客车。
陌生城市的陌生景致在客车窗外飘荡摇晃,我的眼里不再是单一的灰色,我开始思考我的明天。有个歌手曾经唱过:我的生命它不长,不能用它来悲伤。我想我的生命里面充斥着太多不该有的灰色,现在需要彻底清洗了。
可是回到学校面对着喧闹的人群,我又陷入了茫然之中。我知道,枫也许是我生命之中的一颗流星,还有那个给了我所有干粮的瓜农老大爷,他们都是流星,是烟花,照亮了我生命,让我看到自己的脆弱。可是烟花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烟花熄灭之后只剩下比烟花更寂寞的我。
后来我迷上了郑智化和狂疯的歌,他们的歌声弥漫着稀缺的伤痕和悲伤苦涩的彷徨,还有飘摇不定的梦想。这些都映衬着我的生命,我很无耻地认为这两个歌者的作品都是上苍为我而作的。我每天都在听他们的歌曲,读他们的歌词:
我只有两天生命 一天用来出生 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生命 一天用来希望 一天用来绝望
我只有两天生命 一天用来幻想 一天用来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