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是“雨人”(1)
18年来,这位母亲写下几十万字的日记,在孩子上学的九年中她和老师的“家校联系”也整整写了19本。这是一部完整的记录,一个特殊孩子孤独的成长记录。
与其说它是一个孩子的成长记录,不如说是一个孤独而无助的母亲的情感宣泄和自我疗伤。夜深人静时,面向白纸喃喃倾诉,叩问人生命运。如果不是这样,真不知怎样走过22年的漫漫黑暗。 从精神病院开始绝望 1985年8月2日,当时27岁的陈女士初为人母,生下了一个儿子。婴儿名叫李牛,非常的漂亮,看起来也非常的健康。1岁的时候,孩子不会说话就先会唱歌了,唱的是“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一岁多点的时候,这个孩子就有点“与众不同”了。他不像一般的小孩一样喜欢让人抱,当你抱他的时候他会伸出两只小手把人推开;你无法捕捉到他的眼神,他的眼睛从来不和你对视;小孩们喜欢的玩具他都不喜欢,他喜欢旋转的小盖子,玩具汽车的小轮子,还喜欢自己旋转,他几乎整天在房间里旋转,似乎在追着自己的尾巴,乐此不疲。 “李牛五六岁的时候,我看了美国电影《雨人》,一下就明白了———我的儿子是个‘雨人’,他和‘雨人’太像了。” 但是陈女士那时并不能完全领会,在生活中,尤其是自己的儿子是个“雨人”意味着什么。 4岁的时候,李牛从母亲的单位幼儿园里被退了回来,7岁得到了确诊:儿童孤独症。 很多人都不知道,就连医生们都说“闻所未闻”,一听这个病,人们第一反应是孩子关在家里太久大人情感疏忽造成的,当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自己折磨自己了七八年,直到一个医生———他的孩子也是孤独症———告诉我,这是一种世界上并不罕见的病。 为了治疗,陈女士带着孩子住了一个月的院,在这里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住的是精神病院,周围都是成年的精神病人———强迫症、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狂乱、呓语,隔壁病房一个23岁的小伙子,平时好好的,一犯起病来便大小便失禁。 在这里她知道了孤独症是一种一辈子无法治愈的病。“天哪,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难道他的一辈子将和精神病院连在一起?” 用十年才接受的一个事实 陈女士一直不能接受李牛,这个过程整整有10年。一个母亲不接受自己的孩子,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在她的记忆中有这样的片断:李牛今天大便有点稀,他用完手纸后,把大便弄到头发上去了,我看到后大骂起来,十分气愤:“都13岁了怎么拉屎还拉到头上去了,真没有用,真没有出息,妈妈还要管你到老,到死不成……” 有时候自己发脾气不是在讲话,而是在吼,不管李牛怎样,我要把心里的怨气吼出来。 一个孤独症的孩子母亲真的是要管他到老到死的,这就是中国的现实。 爸爸昨天打了李牛,打得够狠的,不但打了屁股,还用皮带抽了他几下,李牛也够坚强的,只哭了几声,并连声说:“该。” 事后我有几分后悔,他毕竟不懂事,像拉屎要坐马桶,别人休息要保持安静等这类事,和他讲一遍他可能记不住,或听不懂,要多讲几遍才行。 近来李牛总是不用马桶大便,而是热衷于用塑料盆大便。我曾生气地告诉他,已经13岁了,是不可以这样大便的,他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不改,为这事他爸爸还打了他两次。 由于嗓子不舒服的原因,李牛从早晨就开始尖叫,大约每隔20分钟一次,一直到晚上。 “世界是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如果我命里注定非得有一个残疾的孩子,我愿意他是聋子、瞎子,哪怕是高位截瘫我伺候他一辈子都行,只要不是孤独症就好。”陈女士说,“精神上的毛病能致人于死地,你得有钢铁的意志和钢铁的神经才行,我都快疯了。” 李牛会在安静的班车上大哭或大笑不止,要不然就没完没了地大声说话,所有的眼睛都望过来,“那目光就像一束束飞过来的钢针一样”。 在地铁里,李牛看到一个女子嘴边有饭粒,他便径直走过去摘下来,空气就在一瞬间凝固了。在超市里,李牛会因为人多排队而他又急着吃薯片而哭喊不止。 李牛最爱的是音乐,陈女士每次带他去听音乐会的时候,准是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神经绷得紧紧的,只要他一出怪声,好立即一把推出去。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友善的,当李牛奇怪的举止妨碍了别人的时候,就会有骂骂咧咧:“这孩子有病啊!” 陈女士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这个时候她会“很紧张,窘迫地缩起来,恨不得找下地缝钻进去”。十年当中她都无法让自己脸皮“厚”起来,挺直身子面对人们的目光。 但是陈女士并没有因此把李牛锁在家里,这是李牛的福分。她带他去超市、公园,去滑冰,去游泳,她想把他领出孤独的世界。 双休日,我们三个去了游泳馆,一个夏天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游泳了,我即刻跳入水中畅游起来。李牛带着游泳圈也在泳,他的脸上不能有一滴水,否则马上把泳帽拿下来擦脸,不时地吐口水,一旦游离我们的视线,他就用舌头舐池壁,我一瞪眼睛他就不做了。当我游远了,他又做出这些可恶的动作,好在服务员没有在意他。 一个母亲不接受自己的孩子就不能敞开胸怀地去爱他,不能用慈爱的目光凝视他,不能毫无保留地欣赏自己生命的作品。 最主要的是陈女士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孩子,不能接受自己有这样的一个人生。她从5岁就梦想成为一个画家,当她大学毕业准备开始她的画家梦的时候,一切都因为一个孤独症的孩子而终止。 “我开始封闭自己,内心变得孤独无比。当别人谈论孩子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从来都不参与。” 担着苦难孤独地走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你好像欠了别人的一笔债,是你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一笔债。” |